□ 黃洋河
車向漢濱區西南方向的深處駛去，山路漸漸變得柔和，像一條溫順的飄帶，順著山勢悠悠地蜿蜒。窗外的峰巒陡然聳立，蓊郁的林木擠滿了天際，露出一線纖毫畢現的藍天。空氣里浮動著草木與泥土的清新，也夾雜著一絲甜腥，那是山與水交界處特有的氣息。我們便在這條藍緞子般的山路引領下，沿著瀛湖進入大竹園鎮的懷抱。
此地舊時以竹為名，如今卻以茶聞名。64.7平方公里的山鎮，在初冬明凈的天光下，攤開一幅靈秀的畫卷。
初聞“大竹園”，總以為會跌入一片竹海的碧濤之中。來了才知，竹子已成往事。老人說，早年蒿坪河兩岸曾生長著桶粗的大竹，鄉人取之挑水、編器，后來人煙漸密，竹子便讓位給了糧食。如今的竹，像是文人畫中疏疏的幾筆，偶爾在路旁、屋角，瞥見幾竿新篁，嫩葉上敷著一層薄霜，如嬰孩的胎發。老竹則沉靜如墨，竹節上刻滿風雨的紋路。風掠過竹梢，颯颯地漾起幾疊綠浪，那聲音清越而幽遠，仿佛能滌盡心上塵埃。
翻過幾座茶山，蒿坪河便出現在谷底。水極清澈，自西向東潺潺而來，與瀛湖一脈相通。鋼筋水泥橋靜靜臥在水上，橋墩生著墨綠的苔蘚。偶有村婦臨水洗菜，水聲、人聲相和，成了這山鎮最溫潤的韻律。
地勢平緩處，人家便依山而居。窄窄的街道，水泥路面被歲月磨出溫潤的光澤。白墻泛著潮暈的淡黃，黑瓦上綴著毛茸茸的瓦松。若在春日，空氣里該浮著炒茶的焦香、柴灶的暖意、野花的甜美，糅成一股教人安心的味道。如今初冬，只有陽光靜靜地灑落。
門口坐著的老人，也如這陽光一般安靜。他們身后的老屋，墻根浸著歲月的濕痕。這份安詳，是土地滋養出的脾性，也藏著一縷茶馬古道的回響，千百年前，馬幫的銅鈴曾敲響山道，風塵仆仆的旅人在此飲茶歇腳。如今的寧靜，是歷經滄桑后留下的從容。
鎮子是依山傍水而生的。那水，便是蒿坪河，漢江的支流，名字雖不響亮，卻清亮養人，含著富硒的甘醇。水聲潺潺，不疾不徐，是山鎮永不休止的脈搏。新修的五公里生態步道上，三兩游人悠閑踱步。路旁屋舍齊整，白墻黛瓦，繪著采茶制茶的趣致圖案。偶有門楣懸著紅匾，靜靜沐浴在日光里，表彰著這一方的和美。
暖陽之下，21000畝茶園鋪展成綠色的畫卷。銀梭茶，明清時便是貢品，如今仍是鎮子的靈魂。茶旅融合讓茶區成了景區、茶園成了公園、茶山變作金山。龍頭灣AAA級景區內，茶香與炊煙相繚繞，研學的少年與閑游的旅客絡繹不絕。年超200萬元的旅游收入，讓鄉親們在家門口望得見山水，也握得住生計。
每年60萬棒食用菌與1000畝富硒柑橘等，順著“產業興旺”的脈絡生長，黨建引領下的產業聯盟，將農戶牢牢嵌在產業鏈上，讓“生活富裕”的愿景落地生根。
沿著步道慢行，昔日的“臟亂差”早已無蹤。殘垣處化作小菜園、小花園，盞盞路燈點亮漫漫長夜，停車場、公廁便利往來。“千萬工程”的經驗，在此落地生根。“最美家庭”“好公公”“好婆婆”“勤勞致富能手”潤化鄉風，“二五工作法”守護潔凈。白墻黛瓦間，鄰里和睦，產業興旺，一幅鄉村振興的長卷正從容鋪展。
鎮子的街道仍是窄的，路卻平整。隨著大竹園火車站建成，集鎮日漸豐盈。空氣里的氣味依舊復雜，但最濃烈、最撩人的，還是新茶的焦香。這香氣有源頭，從白墻內的茶廠飄出，從路邊店鋪逸出，更從層層梯田上蒸騰而起。本地友人遙指那片蒼翠：“瞧，那片1200畝的高標準茶園，里面還套種了其他作物呢，全鎮茶旅年產值可不低。”微風拂過，送來茶花的芬芳。我抬眼望去，初冬的山巒綠得深沉厚實，那已不單是茶的綠，更是茶香與嶄新希望交融的綠。
步入東旭茶莊，茶藝師燙杯沏茶，動作輕快利落。茶莊負責人單林江介紹：“大竹園的茶，以前是貢品，可真正讓日子舒展起來的，還是近幾年路通了，環境好了，茶旅聯盟抱成團，茶不愁銷，農家樂也熱騰。”他笑說，“我這茶莊，用‘園區+基地+農戶’的路子，改低產園，建示范園，還要打造十里茶花長廊，讓荒山變金山。”這位被評為市級勞模的“新農人”環視廳堂，言語間滿是自豪：“從前不敢想，如今真吃上‘茶飯’了。”
我端起透明的杯子，看芽葉在熱水中根根立起，緩緩舒展，湯色清碧。輕呷一口，清冽的甘醇自舌尖滑入喉底，果然是好的。但這茶香里，似乎還品出別的滋味，是這方土地上的人，用勤勉與智慧，從日子里熬煮出的，一種名為“盼頭”的回甘。
天色向晚，山影漸濃。鎮上的燈火次第亮起，暖黃如琥珀，嵌在山谷的褶皺里。車循原路盤旋而上，大竹園在腳下漸漸縮成一片溫暖的洼地。留下的，是茶香的回甘，是安居的踏實，是富足的愿景。這片土地上，生態與發展共生，傳統與現代相融，每一縷風、每一片葉，都在低語著“此中有真意”的從容。
暮色四合，山巒與茶園融為沉靜的墨綠。新裝的路燈暈開溫潤的光，照著潔凈的路、新開墾的園，安詳中躍動著蓬勃的生機。離去時，心上烙下一抹揮之不去的綠，一縷清醇的香，那是大竹園獨有的，關乎季節、振興與安寧的回味。
車沿漢江盤旋，小鎮沉入山谷，燈火連綴成一片令人心安的光明。忽然想起蒿坪河的水，清澈潺湲，百里綿延，終是匯入浩渺的瀛湖。這山鎮的日子，不也如這河水一般，在沉穩的流淌中，奔向更開闊的前程去了么？此間真意，無須多辯，只看那滿山翠色、一鎮燈火，便全都明白了。
